山路崎嶇,一路上6個多小時的顛簸,車裡有人忍不住抱怨起來。車開到山頂就再不能前進了,張曉煒下車站在一旁,等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還得步行半小時才到。”
  這是農民工出身的電氣化工程師張曉煒第一次帶記者回鄉採訪。用紙勉強糊著的窗戶、破破爛爛的土坯房,站在張曉煒老家前的記者還來不及驚訝,一陣風過就是滿嘴的沙子。
  這裡是西海固山區,被聯合國官員稱為“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寧夏西吉縣震湖鄉,也是張曉煒長大的地方。
  從西海固走出去,曾是山裡娃張曉煒最大的心愿。為了實現這個心愿,初中文憑的他用15年時間上演了從農民工到全國勞模、中國青年五四獎章獲得者的“變形記”。
  “勤奮、堅持和樂觀,是我能從西海固走出來的原因”。這個30歲出頭的寧夏漢子笑著說。
  笑著也是過一天,哭著也是過一天
  離開西海固以前,張曉煒一個星期只能洗兩次臉。
  在缺水嚴重、靠天吃飯的西海固,張曉煒每天只喝得上兩杯水。日子久了,嘴巴起皮成了常態,也養成了不愛喝水的習慣,後來他在工地幹活,一整天下來,能連一杯水也不喝。
  讓當時只有14歲的張曉煒無法忍受的,還有貧窮。住校的日子里,4個男孩得擠在一張1米寬的床板上睡覺,半夜出去上個廁所,“回來肯定沒位置了”。
  那時,在西海固山區,男娃一長大,身板健壯一點的大都選擇出去打工。每逢過年,村裡外出打工的年輕人總會聚在一起,聊聊外面的世界。張曉煒聽得心癢癢的,也決定出去打工。可十幾歲大的孩子什麼也不懂,就偷偷叫上兩個小伙伴,3個人一合計,隨便拿了幾件衣服就跳上了去銀川的車。
  現實遠遠超過了這群少年的想象。
  到銀川的頭一個晚上,3個人睡在了銀川火車站廣場的石凳子上,正是盛夏時節,半夜被蚊子咬的滿身是包的張曉煒醒了,一頓嚎啕大哭。
  天亮了的生活,更慘。沒有學歷、不會技術的他們連著吃了不少商鋪的“閉門羹”,到飯點餓得慌了,只能硬著頭皮去饅頭鋪,眼巴巴望著攤主,等一兩個賣不掉的饅頭。
  幾天以後,好不容易在一個工地找到活兒乾的張曉煒第一次吃上了工地廚房的開水煮面,20年過去了,他至今記得那碗面的樣子:面上浮著幾片青菜和幾根土豆絲,連油花都見不著。但他一口氣吃了一整盆。
  養豬、端盤子、下煤礦,能掙錢的活兒張曉煒都乾。在餐館工作的那一年,他頭髮不理、鬍子也不刮,每天早上4點起床和麵,一直要乾到晚上11點才能歇著,經常站在牆邊,“累得靠著靠著就睡著了”。
  同來銀川的兩個朋友扛不住了,打算回家。他們勸張曉煒:“回吧,這太苦了,堅持不下去啊。”
  那天晚上,依舊被蚊子咬了一身包的張曉煒動搖了:明天一早我就回。但天一亮,看到寬敞的床鋪、聞到蒸饅頭的香氣,他又改了主意:“不能回,一定要堅持下去。”
  “笑著也是過一天,哭著也是過一天。”和朋友告別後的張曉煒下定決心,“堅持下去,總會有轉折點的”。
  千年餓不死手藝人
  一晃4年過去,張曉煒“能幹的都乾過了,雖然能吃飽飯了,但口袋里還空空的”。這個時候,他的腦子裡冒出了一句老家人最愛念叨的話:“千年餓不死手藝人。”
  轉折點很快到了。1997年,銀川當地一個包工頭開始招工,可條件卻很是奇怪:一周幹活5天,包吃包住還送兩天的技術培訓,但一分錢不給。
  有人罵包工頭欺負人,張曉煒卻心動了。辭掉手上的工作,他一頭扎進了工地。砌磚、穿線、看圖紙,18歲的張曉煒“第一次感到心情愉快”,離開書本太久了,他恨不得每天都泡在工地里學習。這個山裡娃習慣了起大早,師傅走哪他就跟到哪,背背工具包,搭手接個線,師傅一開心,就傳授些小技術給他,他全都記在了心裡。
  晚上下班了,工友們都約著一起去廣場玩,只有張曉煒,一個人跑到工地揀廢舊原件,搬到自己花60元租的單間里,熱火朝天地乾起活來。
  對著配線,他拆了裝,裝好了再拆。師傅講過的小竅門,張曉煒非得弄明白。熬夜也成了常事,一直要到眼睛“困到睜不開”才會休息。他也因此被工友稱為“張三瘋”,“他們老笑我說,錢夠花就行了,天天晚上窩在宿舍太傻了。可我總覺得,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得多學點才行。”張曉煒說。
  幹活時學習、吃飯時也學習、下班還學習,“張三瘋”停不下來了。憑著這股“瘋”勁,半年後,張曉煒已經學會了獨自拉電。但他並不滿足於此,為了搞清楚建築用電的原理和線路體系,張曉煒報名參加了職業學校的業餘學習班,系統學習建築行業電氣和自動化的相關知識。
  學習建築用電知識得會看工程圖紙,他就又報班去學習建築工程製圖。那幾年,網絡視頻成了他的老師,工地的工程師更是“一被他逮著就拋出一籮筐的問題”。
  是全國勞模、最美青工,卻是個不稱職的爸爸和丈夫
  2008年,張曉煒參加了人生第一場正規招聘。坐在一大堆大學生中,只有初中文憑的他“緊張地掌心冒汗”。和寧夏正豐建築工程有限公司副董事長鄭國富聊起薪資,這個農民的兒子甚至完全忘記了討價還價:“你看我值多少,你就給多少。”
  那幾天,公司董事長鄭國祥一個朋友家的電路老是出問題,十幾個電工都沒找出原因來,沒轍了,這個朋友把最後的指望壓在了鄭國祥身上。
  鄭國祥一下子就想起了張曉煒這個淳樸的山裡漢子。一大早就趕去的張曉煒將三層小樓所有的插座全部拆掉,每條線挨個檢查。幾個小時下來,他終於發現了問題:住戶前幾天安裝液晶電視時電線被打“傷”了,雖然沒斷,但線路時好時壞。
  修好電路時,已經是下午4點了。張曉煒這才發現,自己頭上全是土,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濕透,“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一樣”。
  幹完那天的活兒,他的月薪從1600元漲到了2400元,半年後,這個數字變成了3000元。
  機會和榮譽也漸漸向他涌來。全國青年崗位能手、全國最美青工、全國勞動模範,再到前不久剛剛獲得的中國青年五四獎章,這個初中學歷的“金牌電工”書寫了一個又一個記錄。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鄭國富感慨:“農民兄弟也能搞技術,幹得比誰都不差。”2011年,公司任命張曉煒擔任工程部長,負責所有建設項目的工程技術監管。
  張曉煒拍拍胸脯,“公司每一個項目的電路我都可以打包票。”但對家人,他卻“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由於平時工作繁忙,如今女兒已經9歲了,他都沒帶孩子出去玩過。女兒老是問他:“爸爸,你明天能陪我嗎?”還沒等張曉煒開口,一旁的妻子早就說:“跟你爸別說了,他就從來沒個準兒。”張曉煒在一旁笑著,卻不敢看妻子。答應陪妻子看電影“這麼一件小事兒”,他愣是“結婚快10年都沒做成。”
  “我是個不稱職的爸爸和丈夫。”搖搖頭,張曉煒難得收起了笑容。對於大年三十都要忙著搶修電纜的他來說,“電氣工程是我最熱愛的事情”。
  雖然已經當上了中層領導,但張曉煒每天還是奔波在各地的建築工地上。從前年開始,在當地團組織的安排下,張曉煒參加了一系列“奮鬥的青春最美麗”宣講會,這個“技術型農民工”第一次走進了大學和企業講堂,將“所學所悟傳遞給了更多的人,也讓自己更有信心”。
  他還帶了30多個徒弟,一有工夫就和徒弟切磋技藝。這個西海固走出來的土專家還有更大的願望:把更多的農家子弟培養成高級電工。  (原標題:西海固走出的“金牌電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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